犀童.
/楚苏
楚云秀拈钥匙一枚，倏忽捅入锁孔。食指与拇指交错拧动，鞋面在末次一旋抵住门板——提花竹节，饶是实木也消声。
她把酒饮多，基本靠着长期生存培养的本能归家。商场尔虞我诈所必需的兴奋剂，一旦剥离剑拔弩张的气氛，如同强灌一管急效血清，使周身芜杂的、喧嚷的，都迅速冷却，把血液也冻结。
困顿劲儿陡然涌上，灵台混沌，胃里希图照应，也翻江倒海。
十公分战靴悬在足弓，飘摇一芥孤舟也似，系带则是舟绳，绕踝骨两周，凑白蝴蝶一对。她忍着几欲作呕，一手去扯甩不掉的蝶翅。腰腹卷成八分熟培根——若苏沐橙在，恐立时要为此比喻绝倒了。
她想着，口津随之而生。桌上举杯恶战一通，胡乱扒几筷小菜已算有心，幸有苏姑娘耳濡目染传授一套饮汤妙法。急性发炎已可避免，顶多空腹觅食费周章。
冰箱或许还剩三只台北莲雾，作困觉前置餐食，妙极。她赤足回净房，要先沐浴。苏沐橙生性爱洁，这些烟酒荤腥尘垢味道倘叫她嗅去，少不得皱眉的。
回返时壁上挂钟滴滴答答，时针直逼一点十五。她几乎可以凭经验估算，分秒无误。
习惯呀。
暖橘灯醒着渴睡的眼。苏沐橙仍未眠觉，一双骨肉匀亭的腿将被单勾成浪形，裸裎肌肤与空气亲吻。播放不停的平板在小腹沉压，像塌陷一块松软蛋糕，弧度柔缓似塞纳河床。楚云秀阖门倚墙，睨过去：又是裂缝啊。都放多少遍了——看不腻的？
苏沐橙自然知她回来，更无惊讶。楚女士迈步阵势大如除夕炮仗，聋人也听见。
屏幕左下“II”切变成小三角。她掐住眉心，打量罪魁祸首，懒洋洋地：楚总大忙人，应酬歇场，竟还记得有个破屋要回呢。她打了个绵长的呵欠，捋两下真丝裙褶，探脚去趿兔耳棉鞋。给您留了碗粥，权当养家的慰劳。先说——山珍海味尝够了，嫌嘛，我可不干！
楚云秀笑，小祖宗又来了。
苏小姐昂胸，高矜极了，她颐指盥洗室：估计冷了，我再去微波炉打热些——哎，你好歹把酒味去一去呀，忒难闻了也。楚云秀刚说好，回头捂嘴扑向马桶。
她抠挖舌根催吐，胆汁都快呕尽。
苏沐橙搁碗返来，骂她不长记性，倒也不作壁上观，替她拍背顺气，一面抻臂去够台面的CELINE手袋，还是楚云秀逼她培养的习惯——包中常备胃药一盒，逢酒场取予三枚，那人总要生吞。
醉者漱口，将碗粥囫囵咽下，药和着黏稠进入食道。手心热粉色Hello Kitty马克杯还是是两人去年香港出游大肆购物采买的物件，她那只是天蓝，老调情怀。其实用惯了早无分你我，双份不过讲求平乏仪式感。
苏沐橙退两步摘淋浴头，支手递给她：五分钟哦。见她半眯着眼傻笑，又抬腕推她额头。喝个酒跟烧糊了脑似的，德性！叨完去取她褪换的脏衣，绛紫荷叶边竖纹套裙，酒渍残留一襟。她翻白眼扔进洗衣娄，兀自撇嘴
——简直是修炼炉火纯青的大麻烦精！
她们钻进被盖，此时倒春寒终于从足底攀援，楚云秀哆哆嗦嗦缩成球团。苏沐橙气笑：刚刚到处跑的时候不知冷，现晓得苦头了？楚云秀酒劲上头，随口嘟哝一句什么，埋她颈间。还蹭了蹭，小动物似的。
真是我以前体弱多病欠的巨债。她叹口气，把楚云秀裸足收纳肚腹，说，都赖你老妈子品性传染。啧，这么多年亏的那些，怕不是要都讨回去？
楚云秀混沌，只闷闷摇头了，如瀑发丝纠缠、侵占她肩脖。她觉得痒，伸手挑开几绺，温声劝道：下次应酬能推就推了吧，你这胃病搞不好积成顽疾，才多少岁——我有心也力薄，照顾不好的。
楚云秀“嗯”几声，半晌就没有了动静。
苏沐橙探身关灯，黑暗中同她偎在一块，心想：反复实践的真理是——白日刃扫千山、杖荡万湖的劲气果然泡不得酒精，一泡，立刻能化成软巴巴、黏糊糊的小姑娘，真要把千沟万壑都融平。她是厉害无匹了，怎样都是赢。
冠军楚女士将睡未睡之际又絮叨起来，一把嗓子像溽暑时浸酸奶里头的牛油果，糯糯腻腻。她说，再等两年，就两年——我们...周游世界，加入南美洲的匪帮...唔，把抢来的珠宝，藏在束胸下面！
苏沐橙闭着眼，在困意里头裹住铺盖卷。笑她：楚总呀，什么束胸——是马鞍。
* 电影《裂缝》原句 ：We’ll see the world together.We will ride with bandits in South America ...with rough diamonds hidden in our saddles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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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 后记 ：
她俩真是好得不得了！忙到翻跟头也要写。
对话矫情。
2018.04.01
许月桂
